卢元镇

    3月28日，接到首都体育学院李相如教授一个电话邀请，让我出席一个电视采访活动，此时我已经到了首都机场，当天要到长沙去参加一个体育总局课题的开题评议会。这个采访是以沙龙形式讨论体育热点话题的谈话节目。这次要讨论的话题是“李娜爱不爱国”的问题。这个节目要在学院内网上直播，由新闻系的师生实际操作。
   30日下午回到北京，打开电脑，下载了“采访脚本”，一看，吓了我一跳，一是因为长达21页，让我在24小时内背下来是不可能的。二是既然是采访就应该允许我有独立见解，如照本宣科，我岂不成了牵线木偶。我立即打电话给李先生，李回答我，这份脚本只为提供素材，不对发言人有任何约束。争回了“言论自由”，我放下了心。我对自己的即兴发言很有把握，因为二十多年来，我一直被大学生、研究生训练着，被电视台的摄像机调教着。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在我任教过的两所大学，我是惟一一个采用“舌战群儒”的方法上课的老师，我深信我创立的这种“有问必答”的教学方式，教给学生的东西一定是他们最需要的，而潜移默化留给学生的思维方式，可以使他们终身受益。如果我们大学的马列主义课老师也敢于这样上课，这门课一定不会枯燥，不会让学生们感到厌恶。当然，关键在于要讲真话。
   31日中午，我吃了一碗泡面，就登上了北去的地铁。在化妆间里略施粉黛，就准备粉墨登场。经过一番试音、试光，试镜头，两点正，采访开始。主持人就是李相如先生，和我搭档接受采访的是杨铁黎教授。采访持续了近一个小时。下面只将我当时的几次回答整理于下：
   ——主持人开场白后，让我接下去做主旨表态，
   在一场精彩的比赛刚刚结束，有的运动员还是大汗淋漓，有的从泳池里出来浑身是水，有的刚从器械上跳下来惊魂未定，这时就有无数支话筒塞到世界冠军、世界纪录打破者的嘴边，此刻运动员说出的话是脱口而出的，发自心声的，是未加思索的，因此往往是最出彩的，最有新闻价值的。然而这时他们说得话是未经字斟句酌的，是急不择言的，如果记者们将此时此刻的话稍加扭曲，再经社会放大，这些本不应该成为新闻的“新闻”，就成了新闻。
  ——主持人读了李娜说的原话：“I am not here－for the country”，叫我们发表意见，我抢先发言：请注意，这句话里李娜用的是country，而不是matherland，用的是the country，而不是my country，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完成国家交予的任务。在一个国际商业比赛、职业比赛的场合，这是一句完全合情合理的话，如果她表达出受命于国家的意向，就会让其它球员感到不公平，感到不安。
   把这样一句话，引申到不为国家服务，再拔高到不爱国，如此的逻辑跳跃，真大有文革笔法。
   ——主持人介绍李娜经历，我插话：刚才主持人介绍李娜生平的时候忘记了提到重要的一段，就是她在打了十几年网球后到大学去读了4年书。如果她大学毕业，就宣布退役，办一家网球学校、网球俱乐部，或者去干一些其他工作，也无可厚非，也不会出现她爱国不爱国的讨论。然而，李娜又回到网坛，她不甘继续在举国体制下浪费时间，提出单飞，到世界网坛去闯，结果她获得了成功。
   ——主持人将话题转回爱国问题上来，我说，质疑李娜爱不爱国的问题，与前几年两会期间一位体育高官质疑短道速滑选手周洋的事件如出一辙。自打那件事发生后，有关部门加强了对运动员的“教育”，以后每个运动员在答记者问时都千篇一律：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人民……。我是每年体坛风云人物评选工作的评委，现在这股风已经蔓延到颁奖仪式上，每个教练员、运动员上台做获奖感言都是这一套。当第三个人重复这些语句时引发了哄堂大笑。这股风现在还在向金鸡奖、百花奖的颁奖仪式蔓延，甚至“感动中国”也出现了类似情况。这有意思吗？好玩吗？有文化水准吗？
   判断一个人爱国不爱国不应依据他是怎么说的，而要看他的行为和行为的结果。李娜挣的是外国人的钱，向国家贡献税金，不是靠举国体制，用纳税人的钱，对国家做出的经济效益是很大的；她对中国网球运动发展所起的作用更是了不起，是无人可以企及的。她让五星红旗永远飘扬在罗兰•加洛斯球场上空，就这一件事，人民就要感谢她，祖国就要感谢她！
   ——这时有一个研究生模样的人提问，“如果几年后，李娜出了国，取得了外国国籍，你还认为她是爱国的吗？”听的了这番话，我心里有些不平。不知提问者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非要把娜姐推到不爱国的地步去，于是，我说：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不应提向李娜的未来时，现在时的中国就有100万裸官，随时可能跑出去，更有4000多贪官已经带走了4000多亿元，爱国不爱国的问题不是更该提向他们吗？
   昨天刚刚结束了一场CBA总决赛，北京金隅获得冠军。是不是也要问一问最有价值运动员马布里爱不爱国，爱的是中国，还是美国？
   ——主持人谈到优秀运动员的社会价值，我说,运动员是社会的榜样，青年人的榜样。在每届奥运会美国总统都要接见金牌运动员，并作为榜样介绍给社会。在中国运动员中，我最推崇姚明、刘翔、丁俊晖和李娜四个人，他们是走向世界，震惊世界的运动员，他们是有世界眼光的运动员，他们在这个意义上可以成为青年的榜样，他们之中的李娜在个性张扬，语言的个性化的、夸张的表达方面尤其引起人们的注意，她打破了儒家文化的那种温文尔雅、温良恭俭让，可以不遮不掩地直抒胸臆，这将是80后、90后、甚至00后的年青一代所乐于接受的。
   ——主持人讲到运动员的人格问题，我说:一个运动员是否能在社会上立住，不仅在于他是否有高超的技艺，还必须有高尚的道德品质，举一个例子，姚明与王治郅同在美国，为什么一个受到美国球迷和人民的热爱，而另一个几乎成为社会的弃儿，这其中的差别就在于人格。因此运动员必须在这方面加强修养。
   ——快到结束的时候，主持人还要将讨论引向深入，此时我说：我们作为一个普通百姓，几乎不会出现在战争、外交谈判、外贸交易这些表达爱国精神的极端场合。衡量我们爱国不爱国，就看我们能不能做好本职工作。拿我来说，我从来没有想过爱国不爱国的问题，但在我一生中教好了每一节课，没有敷衍过一个学生。现在退休了，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对得起讲台的好老师，今天我可以当之无愧的说自己是一个爱国主义者。在坐的同学们，你们今天认认真真去上好每一节课，而社会上的每一个人都做好份内的工作，这就是最大的爱国。
   ——还有一段话，我没有来得及说出，就到时了，也补记在这里，这件事的后果非常糟糕：不仅对李娜本人不好，损害了她的形象，使她将来也不得不谨小慎微起来；对中国体育不好，中国体育如果总是纠缠在这样一些低水平的、缺乏文化内涵的伪命题上，更有损中国体育的形象，动摇运动员的军心，阻碍体育职业化、产业化的进程；对中国的传媒更不好，它让人们看到了传媒的阴暗心理，与运动员为敌的心理，仇富的心理，和唯恐天下不乱的心理。我想，在当今中国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时代，这类伪命题的讨论还是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