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剑东
江西财经大学

    这是1998年写就的一篇文章，算是对体育概念之争的一个回应，供大家批评！——易剑东

    体育与人生在许多人的眼里也许是相隔太远的两个名词和话题，笔者却不这么认为。应该说，体育是一项万古长青的事业，也是文明社会里几乎与人人有关的一个话题。人生则更是一个充满了无穷探究意味的课题，是一个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话题。如果我们承认在社会和个人生活里体育有着一席之地的话，我们就无法回避她带给我们的人生启迪。一个明智的社会和个人，是不会放弃一个在自己的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事物可能带给自己的思想和精神启迪的。可以说，体育和人生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是蕴含着无限深广的相辅相成和相反相成的意义的两个话题。
投身体育界几年来，我一直十分关注体育的文化特征及其蕴含的人生意蕴，我认为体育最美好，体育最艰难，体育因此最悲壮，从事体育因此最刺激、最具挑战价值。下面我把自己的有关思考呈现给读者，希望引起思想的交锋和情感的交融。

一、体育是一种作用指向自身的文化           
    从一般的意义上看，人类的各种文化活动，分别作用于自然、社会、人，由此产生物质、制度、精神文化。农业文化和工业文化等直接创造物质的文化主要指向物质，法律文化、伦理文化等协调人际关系的文化主要指向社会，而体育文化则主要指向自身的身体和心理。是一种改造自身的文化类型。
    当前，世界范围内正在倡扬人文主义和可持续发展观念，西方的后现代主义思想家十分关注科技和经济进步带来的负面影响，这些思想集中反映在全球一致性地突出和强调从“以物为中心”到“以人为中心”的转变。在这个过程中，源于自我、终于自我的体育显然具备了获得大发展的社会文化支持。而她自身则在参与者的精神升华和人生体验上开辟了更加意味深广的自我与超越的诠释类型和话语。可以说，体育以前可能是、现在肯定是、将来必然是体现自我与超越这一哲学范畴的最独特和鲜明的文化类型。每一个从事体育事业的人都有必要树立在体育中的自我本质对象化意识，并在此基础上真正地实现对自我的超越。
    目前有电影人、音乐人、电视人，但没有体育人。我想在热爱体育事业和全身心为体育奉献的意义上提出一个“体育人”的概念有助于我们真正认识体育的自我与超越这一价值。电影人、音乐人、电视人等多用于一般工作概念，其蕴含的实质就是对事业的酷爱，我觉得“体育人”这一概念可以衍生出更深刻的社会内涵。自我与超越就是其中的核心。目前有许多从事体育工作的人并不真正热爱体育，实质上影响了他们自身和体育事业的良性发展。以一种昂扬的姿态和超越精神投身体育，应该成为跨世纪体育人的使命。

二、体育是一种身体动作杰出的文化           
    人类的几乎所有文化都需要身体的活动，其中有体力和智力活动两大类。这些活动的产物也往往有多种不同的表现和传承方式，如文学往往用文字来表现，艺术用音乐和绘画作品等来表现，等等。而体育文化与这些文化相比，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它是主要通过身体动作来创造、保存和传承自身的文化成果。不同项目运动员对不同的体格有自身的要求，有些划分体重级别的项目甚至先验地界定了体格的差异。同样，体育技术的传授也往往不用通过太多的语言和文字便可以进行，优秀运动员比较容易成为优秀教练员和语言不同的双方可以互相交流体育技艺都说明了体育文化的这种身体动作杰出的文化特征。
    身心构成人的整体素质，人类文明几千年的历史可以说一直在书写着身心矛盾的悲喜剧。智慧非凡的世界科学家爱茵斯坦、牛顿、帕斯卡等的智力极致与体力衰颓构成的变奏曲，使得许多西方哲人发出了“智慧的烦恼”。体力和智慧两全的辛弃疾、文天祥甚至擅长打棒球的铁路巨匠詹天佑引得多少有志青年豪情万丈。本世纪以来，人们苦苦寻觅的解救人类自身烦恼的良方终于赫然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她就是体育——人类唯一实现了感性的形式冲动和理性的物质冲动的和谐统一的文化。随着“文明病”和懒动症的盛嚣尘上，从“以智力为本”到“以体力为本”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时代命题。一代伟人毛泽东早在1917年就发出了“欲文明其精神必先野蛮其体魄”的呼喊，他在湖南高等一师就读期间独特的风浴、雨浴、雪浴、冷水浴锻炼了“猛烈与无畏”，建国以后“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题词，“身体好、学习好、工作好”的号召，对全民游泳、做操、打球、跑步的提倡，无不显示出他对体力和体育的一贯强调。世界体育运动整体发达水平最高的美国更是涌现出无数有关体力和体育的激动人心的故事。1901年上任的第26届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从小身体瘦小、屡遭欺侮，他经过10年的体育生涯以一个强者的姿态和优秀运动员的身份进入了令人心羡的哈佛大学，体育培养的强力意志使他政绩显赫，也使他有了51岁退出总统之位到非洲丛林猎杀数十头狮子和老虎的非凡传奇。1932年登台的第32届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在39岁时不幸得了麻痹症，通过8年的爬行和艰难的身体磨炼重新站立起来，在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身体和精神痛苦后，终于在52岁成为美国总统，成为扭转“二战”战局的关键人物。
    在这样的令人动容的事实面前，我们必须高扬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一朴素观念的大旗，通过体育运动改造我们的身体，进而提升我们的智慧和升华我们的灵魂。有位名人说得好：“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注定要用它来寻找光明。”我想说：“体育给了我们强健的身体，我们应该而且能够用它来改造智慧和历炼精神。”我们要实现的箴言是“四肢发达，头脑发达”，我们要打破和批判的谬误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用我们独有的体育！用体育独有的“肉体前提”和“身体本钱”！

三、体育是一种创造时空深广的文化
    人类文化的起点往往存在差异，这其实也会影响到不同文化类型实现价值的能力和范围。与小说、诗歌等借助语言来传播的文化相比，以身体活动为基本内容的体育文化通俗易懂；与音乐、绘画、雕塑等通过抽象符号来表现的文化相比，以身体运动轨迹等来展示的体育文化也相对容易理解；与舞蹈这种用情感来支配身体活动的艺术相比，在技术要求下来表现动作的体育文化也具有不难理解的优势。以基本的身体活动为起点，以较少情感和艺术等要求的身体动作方式作为中介，最终指向人类自由及其所处的社会全面发展。体育文化显然具有实现时空深广的特征。其他大多数文化的起点比较抽象，方式作了较大的人类思想、情感等限制，制约了自身的参与范围和实现力度。
体育看似是一种体力成果，其实是一种智力行为。它具有社会性和精神性的含义。黑格尔说：“体育，就是通过身体的练习，把其身体转变成精神的一个器官，从而显示出它的自由。”我国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认为，“fair play（公平竞争）、sportsmanship（光明磊落）、teamwork（团队意识）三种精神“其实是人类社会赖以健全和发展的基本精神。体育运动的目的就是通过实践来培养和锻炼这种基本精神，受过良好训练的人重要的是再把这种精神贯彻到一个人的生活和工作中去，使他所处的社会能赖以健全和发展。”现实社会生活中的顽强、坚韧、勇敢、宽容等诸多精神素质里处处都有体育的印迹，甚至某些社会精神素质就直接来源于体育，如“人生能有几回搏”的拼搏精神和“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爱国主义分别来自我国的国球――乒乓球和曾经为中国争得无数荣誉的排球。我们没有理由再以体育狭隘和低级为借口放弃热爱体育的权利。   

四、体育是一种亲和作用独特的文化
    体育被认为是一种身体语言，国际体育比赛往往被誉为是「国际语言」。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曾经指出金钱、政治、艺术、性爱、体育是世界上的五种通用语言，并且认为体育是最为迷人的一种。可见，体育文化的亲和力得到了人们的基本公认。这主要来源于体育文化的身体活动特征和直观显性、场面宏大等特点。它使得体育可以超越国家、民族、阶级、宗教信仰、社会制度、意识形态等成为一种全人类的文化现象。
    体育的这种亲和作用对人生乃至社会价值的实现具有超凡的意义。亲和与友善向来是人类的理想之一，然而人类又时刻不在孕育着战争的可能性，在积淤着伪、恶、丑的可能性。作为人类“和平时期的战争”，体育具有消解人类本性中负面和消极因素的独特意义。更重要的是，体育友谊在对抗中实现的价值及其表现形式使得她具有其它诸多友谊无可比拟的独特性。如果说战争年代的战友情谊最可贵的话，和平年代的运动员情谊则显得更加可亲。昔日主张抗日的杨虎城为了和酷爱网球的张学良增进了解，特意建造网球场进行联谊，可以说，他们的网球友谊间接地为“西安事变”准备了条件。今天，我国的太极武术在印度尼西亚十分风行，当地的许多物品和组织甚至观念领域里都渗入了中华武术乃至中华文化的基因。据报道，这种文化的渗入已经引起印尼当局的高度重视，采取了一些限制甚至排斥中国武术的措施。同样值得我国注意的是，美国的NBA篮球文化强有力地和全面地在中国青少年尤其是中学生中流行，而本国的篮球和其它体育文化则受到不应有的冷落。这是否可以看作是80年代美国对我们的“和平演变”在今天的演变和继续呢？亲和的体育文化有时也许需要我们用并不亲和的眼光去看待。

五、体育是一种超越意味丰富的文化
    每一次运动竞赛都存在至少三种超越的可能，一是超越自己原有的水平，二是超越对手，三是超越纪录，甚至还要超越人类对运动成绩认识的极限。每一次体育锻炼都也同样存在至少三种超越，一是对自身原有身体技能和体质状况的超越，二是对社会一般群众体育技能和健康水平的超越，三是对同时期或地域内最高健康水平的超越，甚至还有对人类认识健康水平（如寿命认识极限）的超越。更重要的是，这种超越虽然相比直观，但它的社会性和精神性使得超越的内涵十分丰富和综合。从这个意义上看，说“只有跳高和撑杆跳高是以失败为结果”是不妥当的，其实即使从直接表现形式看，稳获冠军甚至已经打破世界纪录的运动员可以不再跳更高的高度。关键的问题是，体育的超越存在人的精神层面。
    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对参与体育竞赛、仅仅强调「重在参与」，不作拼搏的行为往往是嗤之以鼻的，这种行为其实是对体育精神的亵渎。对人生拼搏精神的肯定。所以“参与比取胜更重要”才是真正的奥林匹克精神。它既不贬低参与的基础性，又极力追求取胜的目标性。实在不愧是人生整个奋斗过程和原则的积极体现。作为人类自我搏斗的和平形式，体育标志着对自身现状的无休止的反叛，这正是我们实现人生价值的生生不已的动力和源泉。

六、体育是一种竞争性质鲜明的文化
    竞争是体育运动的灵魂，这话决非空穴来风。我们可以分析一下各类体育运动项目。泰拳、自由搏击、柔道、摔跤、散手、跆拳道项目的竞争性质是最为直接的。橄榄球、足球、篮球、水球、曲棍球等同场对抗性经常互相冲撞的项目具有竞争性也无须多言。跑步、游泳、乒乓球、羽毛球项目虽然同时运动、不直接进行身体接触，但朝着一个优异成绩的目标展现的竞争也是显而易见的。举重、跳高、跳水、体操、武术套路等轮流上场比赛的项目同样在别人的成绩压力下凭添竞争的意味。至于体育活动以外的物质竞争、智力竞争更加不可胜数。一句话，体育美的最大特色在于它以冲突和竞争为根本的核心，她不是经由优美而是经由壮美进入审美的崇高境界的。
毫无疑问，体育的竞争包含着广泛而深刻的对人类认识能力和创造能力的挑战，而且这种挑战意识可以很明显地迁移到广泛的社会生活中。日本松下公司的松下幸之助表示：他成功的秘诀是善于用人，他把人分为三种类型：文人型，善于思考，二是武士型，敢于开拓，三是运动型，勇于竞争。他以为一个人不可能具备三种素质，但是把这三种人结合起来将会形成一股巨大的竞争力量。今天世界的许多大公司在择取职员时都强调了身体素质和运动经历，美国有大量的企业家自身都有高水平的运动经历。甚至俄罗斯总统叶利卿曾经以自己青年时作过足球守门员的经历说自己能够扑住政敌“射来的险球和点球”。一个极富竞争精神的总统形象跃然纸上。李宁和黎伟权分别成为李宁体育用品集团和康威体育用品集团的总裁，并且在国际和国内体育用品业中业绩不斐，谁能说他们的商业竞争精神没有从当年的体操和篮球运动经历中受益呢？
七、体育是一种直观展示强烈的文化
    人类社会的各种文化都有自己的一套评价方式和系统。文学艺术的世界奖项的设立、科学技术的各种奖励措施的出台都是人类对自身的文化成果进行检验和评价的例证。应该说，这些评价多数是在模糊的、不直观的判断基础上作出的。与之相比，体育的评价方式显示出极其鲜明和强烈的直观展示特性。跳水比赛的成绩差异可能就在零点几分之间，百米赛跑的差距可能就在零点零几秒之间。但是，人们可以在很快的时间内借助精密的仪器得到结果。
    正因为如此，破坏体育竞争原则的言行往往遭到人们的唾弃，人们在赛场上也往往能够通过这种直观展示强烈的体育文化寻求到生活中其他评价方式无法达到的精神满足。政治上的阴谋和经济上的狡诈时常使人心力交瘁，体育竞赛则以比政治竞争更超脱、比经济竞争更公开、比文化竞争更强健、比军事竞争更文明的形式使人们获得无与伦比的体验。可以说，体育竞赛是能够履行公正法则的极少数领域之一，它就是以这种形式获得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也引诱越来越多的人把它作为自己终生不渝的神圣事业。
    值得强调的是，并非生存在生活真空里的体育竞赛也越来越多地介入了许多非直观的竞争。场外交易、球场黑哨正在逐步减损和削弱体育文化的直观条件下的公正、公平、公开精神。异化的体育通过对体育规则和体育精神的无情践踏使得越来越多的人陷入迷茫之中。因此，对合法和理性以及对人类正义和公理的肯定此时显得愈加重要。一个没有勇气和能力打击体育黑暗行为的机构和政府，很难想象它还能如何去维护社会的公理和正义。当然，某些因技术因素带来的甚至因情感和意识形态因素带来的非直观和非公正体育行为也具有让人们体悟人生的观照价值，让人们理解现实生活中各式各样的非公平、公正、公开现象，从而更好地适应复杂而纷繁的社会。   

八、体育是一种实施场面壮观的文化         
    体育属于每个人，因为每个人生存的基本条件是身体的存在，并且是尽可能健康的身体的存在。无论在自身健身需求和观赏高水平竞技体育比赛方面，体育活动的实施场面都是壮观和宏大的。世界上所有的大型活动中，世界杯足球赛和奥运会几乎无可比拟，容纳几万人的场所往往就是体育场，许多大型体育建筑成为城市的“时装模特”。大规模的群众性健身长跑活动也在世界各地普遍存在。“世界康体挑战日”活动以城市居民参与锻炼的人口比率作为比较的标准，参加的城市往往在一日内有80％左右的居民投身体育锻炼，其场面远非其它活动可比。
    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我们就不难理解有人说出「马拉多纳比阿根廷总统更伟大」的言辞，因为马拉多纳的展现舞台宏大而壮观。也正因为如此，许多政治家不愿放弃通过体育展示自身的魅力。1932年，美国总统胡佛拒绝为洛杉矶奥运会开幕式致辞，他说：“美国总统不值得为17个字的开幕词从华盛顿赶到洛杉矶。”当时就有人指责胡佛不会也不配当美国总统。时至今天，美国没有总统候选人敢说讨厌体育，正如巴西没有总统竞选人敢说不喜欢足球一样。克林顿频频通过体育露面，甚至出面调解棒球界的劳资纠纷，其实包含了他对体育宏大而壮观特性的认识和肯定。通过体育舞台，尤其是竞技体育舞台来实现自身的价值已经成为许多期望功成名就者的追求，至于优秀运动员实现的自身和社会价值更是难以计数。也许就是从这个意义上，世界各国，包括政府不直接管理体育的国家都不惜重金奖励本国在奥运会上夺得优异成绩的选手。因为他们通过奥运会的大舞台实现的价值是无价的。
    不得不承认，当今社会已经不可能没有体育。别说美国没有体育会使得电视和汽车业损失多大，就连我们这个发展中国家，甚至尚未走出贫困的非洲国家里，没有体育的局面也是不可收拾的。人类文明的铁律一直在诠释这样一个道理：体育是人类为了顺应和满足自身身心完善的需要而创造的一种文化，任何其它文化和其它需要都无法替代她。自从体育作为这样一种社会角色来到我们的生活里，她就以自己无与伦比的魅力吸引着无数真诚而善良的人们。当前的问题是，体育被沾染了过多的功利色彩和外在功能，异化的体育在混淆人们的视野，畸形的体育在扭曲着人们的心灵，如果我们对这一切无动于衷，我们将难以把一个真正健康、文明的体育形象带给我们的后人。
    体育和人生不愧是人类情感和思想领域里永远魅力十足的双子星座。如果我们在品位足球人生、围棋人生、武术人生的同时能够将思想和情感的丝线引向整体的体育文化，我们无疑将获得一种更加宏阔而深沉的人生感悟。